山村教师的某一天
2015.5.14 成州中学 张振民
半支粉笔
清晨，铃声催生的第一节课，新鲜且清醒。
老师一脚迈进教室，那远山腰间纠缠的雾色还未散尽。
一阵凉爽的微风从窗口溜进来，学生们开始窃窃私语，就像微风吹动了嫩绿的田禾。
老师注视着学生们，目光就一如庄稼汉看他的庄稼一样深情。
老师并没有觉察出今天和昨天有什么不同。他一如往常，面带微笑。那微笑真像一缕春风，就是让柳枝发芽的那种。然后他转过身，潇洒地伸出胳膊，拿着粉笔准备往黑板上写字。
然而，偌大的黑板上已经有字了。那字歪歪扭扭，稚拙而天真，像是拱破黑泥土而露出的细芽儿，经不得风吹，受不得雨淋。
老师伸在半空里的手僵了，只不过几秒钟的姿势，却感觉手里握着的半支粉笔比以往更沉了。
学生们眨巴着明净的眼睛。众多的眼睛汇聚一起便是一泓清澈的泉，那蓝蓝的天，那白白的云都映在那泉里。
老师被这泉深深地陶醉了。
老师没有问黑板上的字是谁写的。老师没有问写字的粉笔来自哪里。老师不会去问这些无关紧要的话。
黑板上的字已经告诉了老师，学生想说的。老师没有写的半支粉笔已经告诉学生，老师想说的。
教室一片寂静。
其实，老师和学生的交谈只缘于那半支粉笔。
半支粉笔握在老师的掌心，湿湿的却温暖。
另外半支粉笔可能被老师无意中遗落在了讲台上，而不知让谁及时地捡了起来。在一个清新的早晨，那半支粉笔便把足迹留在了黑板上。
——那字醒目，明亮，像那浓密的树荫筛下的光斑。
老师不想擦掉那几个字，但最终还是轻轻地擦了。因为，老师把那几个字已经写在了心里。
那是世界上最简单最朴素的字：老师，您好！
一滴红墨水
偶尔的一次，老师批改作业时，那支笔开了个小差，把一滴殷红的墨水，顽皮地吐在了学生的一页作业上。
那滴红墨水随着纸的纹理，漫无目的地洇开了好大一片，真像一朵怒放的牡丹花。
老师没有办法补救这个小小的失误，心里或多或少有那么一点歉意和不安。因为这恰巧是一个差生的作业，老师担心这个学生由此而联想到别处，比如，对他的否定，忽视，抑或敷衍了事等。
最后，老师急中生智，三两笔把那团红墨水改成了大红花。
但这终究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，老师也就没有放在心上。就像一大从花叶，其中一枚叶片有被虫子啮咬的缺口，赏花的人往往不会去留意。
那是一个阳光充沛而温润的春天，老师由于那一滴意外的红墨水，而让自己的季节意外地充盈富足起来。那个差生总是在清澈如水的早晨，捧来好些娇艳欲滴、含苞待放的牡丹花，悄悄地放在老师的窗台上。好一大束牡丹花瓣上还闪着亮晶晶的露珠，那么的清纯，那么的娇羞，像是春天的梦。
老师喜欢那些花朵，生活由此而别样的温馨和隽永。
学生真诚地馈赠，老师感激地接纳。可是老师有一个疑团令自己难以释怀。
一次，老师忍不住询问学生送花的理由。那个学生绯红着脸，绽出一个健康的微笑。最后，只留下一句话：“我家园子里有成片的牡丹花，简直就是一个花海！”
老师无论如何也不会知道送花的理由，也就不可能知道这个差生心存的秘密。
老师只是发现那个学生变了，变得开朗，活波，自信；变得不再贪玩，爱好学习了。
后来，在小学毕业聚会上，那个学生斟了满满一杯红葡萄酒，敬给了他的老师。学生目光中充满深切地感激，说：“谢谢老师给我作业本上留的那个大红花，它让我尝到了优秀的滋味。”
老师想起了自己批改作业时，留下的那个小小的失误。尔后，老师什么都明白了。
一滴红墨水，在一次意外中制造了一出美丽的成长故事。
那滴殷红的墨水渍，在那个学生心里将永远鲜艳而不褪色。
爱的纸条
一封风尘仆仆的信，跋涉山山水水，经历了坎坎坷坷，终于抵达了名不见经传的小学校。
邮递员每次来学校，学校就要热闹一番。有些山外面的消息，经邮递员的嘴一说，便不胫而走。不用说，邮递员是外面世界与学校之间不可或缺的纽带。
邮递员定期地在两个世界奔波劳顿，老师们的感激之情溢于言表。
可不知是哪一次，有一封信却迟迟送到了一位青年老师手中。那是邮递员在清理邮包时，一封藏匿在夹层里的信件，和他开了一个玩笑。那封信就像和邮递员捉迷藏，并没有准备让邮递员发现它。
当姗姗来迟的信落在青年老师手上时，爱情也就无疑和他开了一个玩笑。
青年老师打开信，读罢，脸色惨然。那是一封错过春天的爱情信件。信是女友写的，字斟句酌，言语恳切。信上说，父母知道他们的事以后，极力反对。她用了好多办法想说服父母，可都以失败告终。看着父母日渐苍老的容颜和那满头的白发，她只能选择放弃，只能说声“对不起”。信上还说，如果他不介意的话，可以在周末和他见一面，希望他能来。青年老师算了算，这封信整整迟到了一周时间。那个年代没有手机，没有互联网，打个电话还要走三四里地。也可以说，是那个时代制造了这样悲情的故事。
那个晚上，青年教师喝了一晚的闷酒，喝得昏天黑地，不省人事。
第二天，他没有起床去上课。他病了。
傍晚时分，谁小心翼翼地敲响了他的房门，还有窸窸窣窣的声音。他有气无力地应了一声。门开了一条缝，伸进来了几个小脑袋。然后，门缝越来越大，小脑袋越来越多，黑压压一片。接着，是一片杂乱的脚步声。接着，他平时工作的小书桌上便堆满了各样的山果，越堆越多，小山似的。
老师努力支起身子，想说什么，可嗓子涩涩的，终究没有说出口。只看到暮色中那一双双稚气的眼睛一眨一眨的，活像夜空闪烁的星星；只听到满屋子那一声声急促有力的呼吸，像是野地里此起彼伏的新鲜的虫鸣......
学生临走的时候，其中有一个，个子矮矮的瘦瘦的男孩子，趁老师不注意，把一张窄窄的纸条放在堆满山果的书桌上。
后来，老师收拾东西的时候，发现了这张被小男孩偷偷放下的纸条。纸条是从作业本上撕下来的，边缘参差不齐。老师打开纸条，上面歪歪斜斜地写着几行字：老师，你今天没有来上课。我们知道你病了。我们商量都来看你。我们都盼着你的病好了来给我们上课。我会好好学习的。我不会再惹你生气了。其实我很爱你。
老师看完，眼眶里不禁涌满了热泪。
